這年,在中國人的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新聞是中國共產黨第十六次代表大會的召開。在11月15日舉行的一中全會上,胡錦濤當選為中央委員會總書記。很多外電評論說,十六大清除了經濟改革中最后的意識形態障礙。昔日的爭論,如今都變成了常識,國內的主要問題已經變得越來越細微和復雜,這些問題無關乎哲學和意識形態的基本沖突,卻關系到實現共同目標的途徑和手段。
12月3日,在摩納哥蒙特卡洛舉行的國際展覽局第132次代表大會上,中國上海在與其他4個申辦城市的激烈角逐中一路領先,最終以54票的大比數贏得了2010年世博會的主辦權。這是中國繼北京成功申辦奧運會之后,另一個重大的國際性勝利。世博會將在上海舉辦半年,預計吸引6000萬人觀展。無疑,這成為繼北京奧運會之后,中國經濟將在未來數年內持續成長的又一個醒目的指標。
這一年,中國出口國外的最大“單宗商品”,是一個叫姚明的籃球運動員。這位身高2.26米的亞洲小巨人以選秀冠軍的身份到美國職業籃球聯盟(NBA)打球。有人替他算賬,如果他在NBA打球打到38歲,可以有2.7~2.9億美元的收入,這還不包括他獲得的場外贊助、廣告等巨額收入。僅這一價值按當時的國際商品價值來換算,就相當于中國出口了102萬噸大米或46萬噸鋼材,或239萬臺電視機,或630萬輛自行車,或98萬噸原油,或6489萬米絲綢。
在上海,最時尚而熱鬧的地方是“新天地”。它位于鬧市中心的淮海中路附近。過去的幾年里,一個叫羅康瑞的香港商人將兩千多戶老居民遷走,卻把他們的老宅留下來,改造成形形色色的西餐館、咖啡館、酒吧、時裝店和畫廊。這是一個被掏空了的、半世笙簫的老上海。最具時尚氣質的畫家陳逸飛在這里開出了他的“逸飛之家”,將他剛剛完成的雕塑作品《上海少女》擺在了這里。這是一件兩米多高的青銅雕塑,一個身材細高、扭身顧盼的盤發少女,穿著無袖旗袍,坡跟尖頭拖涼鞋,右手執扇,左手手指鉤著一個鳥籠。少女的眼神中有上海少女特有的嬌嗲、時尚和空虛。夜幕降臨,各種膚色的青年男女沿著灰磚路面行走在狹窄的弄堂,兩邊是百年斑駁的石庫門舊屋,舉目全是英文招牌的弄堂、民國時代的美人月歷牌和纏綿悱惻的周璇歌聲,擦肩而過的半是碧眼金發的西洋男女。在新天地的東南角有一幢兩層老宅,在五光十色的夜景中它顯得無比沉靜和莊重。80年前,13個年輕人在這里會集,宣布了中國共產黨的成立。“中老年人感到它很懷舊,年輕人感到它很時尚,外國人感到它很‘中國’,中國人感到它很洋氣。”媒體用這種充滿了錯覺感的文字介紹此地。
就在羅康瑞的“新天地”一夜喧騰的同時,在北京,一個叫洪晃的女文化人看中了京城東北角一片灰暗的大廠房。那是一家創辦于20世紀50年代初的老國營工廠“華北無線電器材聯合廠”,因為是軍工廠,所以還有一個神秘的番號:798。①當年在這里工作的工人都十分自豪,“誰要是問我在哪兒工作,我都說是軍工廠,其他一概保密。”從90年代初開始,798跟所有的國營企業一樣日薄西山,這個紅極一時的大院企業陷于半停產狀態,工廠一半以上的工人下崗分流,大多數生產車間停止運行,在職人員從近兩萬人遞減到不足4000人,工廠實在沒活干,只好靠出租閑置廠房和賣地皮來賺錢。
2002年,洪晃突然瞄上了它。洪晃是民國政治家章士釗的外孫女、共和國前外交部長喬冠華的女兒,一向有“紅門痞女”之稱。她看中798獨特的國營工廠氣息——衰敗、僵硬、與商業氣質格格不入,于是在這里以極便宜的價格租了一個車間,當做自己的藝術工作室。跟她一起看中798的,還有做藝術網站的美國人羅伯特,他租下了120平方米的回民食堂,改造成前店后公司的模樣。在洪晃和羅伯特的鼓吹和示范下,一些前衛藝術家也先后喜歡上了這里寬敞的空間和低廉的租金,紛紛租下一些廠房作為工作室或展示空間,798藝術家群體的“雪球”就這樣滾了起來。美國《時代周刊》將這里評為最有文化標志性的22個城市藝術中心之一,《紐約時報》甚至將之與紐約當代藝術家聚集區SOHO并論,就這樣,一個瀕臨死亡的國營工廠突然搖身變成了北京城最具時尚氣質的地方。798廠區內的所有車間、廠房甚至斑駁的機床、生產線等都被保留了下來,它們像一堆被摘去靈魂的軀體,藝術家們用各自的表現手法將之徹底地“波普化”。曾經縈繞在此四十多年的勞動熱情、革命紀律和政治崇拜突然被凝固,并呈現出一種很夸張和怪異的神情。到2004年,這里已經聚集了二百多家、來自十幾個國家的文化機構和個人工作室,北京市政府決定將這里列為“優秀近現代建筑”進行保留。很多年后,當全中國的老牌國營工廠都已經被拆遷一空之后,798作為僅有的幸存者被留存下來。當然,這是一種誰也沒有預料到的方式。
這年,國內最火的電影是馮小剛導演的《大腕》,這是一部盡情嘲笑新興暴富階層的賀歲喜劇片。男主角葛優一本正經地說:“什么叫成功人士你知道嗎?牫曬θ聳烤褪鍬蚴裁炊鞫悸蜃罟蟮模宦蜃詈玫摹K裕頤親齜康夭目諍啪褪牽磺笞詈茫笞罟蟆!泵康毖蕕秸飫錚疤銼厝換岜⒊穌笳蠓⑿故降男ι?月23日的美國《時代周刊》刊登了一篇題為《可憐的過剩》的中國特稿,作者哈爾·比屈(Hannah Beech)指名道姓地描述了幾位中國富豪的生活,其文字之戲虐竟跟《大腕》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人建造奢華俗氣的仿白宮辦公室、仿洛可可式別墅;在郊區建造別墅卻不敢打開豪華吊燈(因為害怕導致窮困的鄰居家里跳閘);他們的妻子忍受著丈夫的無數情人,備感孤獨,只能以養昂貴的寵物、上廟燒香和多生孩子打發生命;他們往最昂貴的葡萄酒里倒雪碧,像喝水一樣地咕嘟嘟往下灌,吃的是煎鰻魚、燜海藻和燉蠔……充分享受著窮奢極欲的每一分鐘。”這幅栩栩如生的、可憐的中國暴發戶的素描迅速在網上傳播,給被采訪者帶來了無盡的煩惱。它似乎印證了美國商業作家康尼爾在《大狗:富人的物種起源》中寫過的那句話:“超乎想象的財富是任何人都難以適應的。財富是違反自然的,有錢人的行為往往表現出徹底的適應不良。”很顯然,日漸擴大的貧富差距正在誘發一個很危險的社會病,中國人民大學的一次民意調查顯示,60%的被調查者認為,富人是通過不合法手段發財的。評論家們由此提及法國作家巴爾扎克的那句格言,“每一筆巨大財富的背后都存在犯罪。”還有人將《福布斯》評選出的中國前50個富豪與國家稅務局公布的“私營企業納稅50強”名單進行了一個比較,結果發現重合的名字只有4個。于是,關于“富人逃稅”的話題被討論了很長一段時間。
富有戲劇性的是,被當做“過街老鼠”抓出來的不是《福布斯》富豪榜上的袞袞諸公,而是娛樂界的一個“大姐大”。這年夏天,自稱“億萬富姐”的著名影星劉曉慶因涉嫌偷漏稅而被拘捕。劉曉慶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知名度最高的女演員,她以個性潑辣和敢為敢言而聞名,流傳最廣的劉氏名言是“做人難,做女人更難,做名女人難上加難”。在一本題為《我的自白錄》的書中,劉曉慶說,“其實,我已擁有26家甚至還要多的企業,這些企業投資總需求量已超過50個億。我通過各種方法融資,從海外引入資金,與國內外有經驗、有實力的集團合作,在銀行借,同時,投入自己擁有的錢。”如此招搖顯富,自然引來很大的關注。當“富人逃稅”的輿論日漸洶涌之際,她便成了最“適當”的靶子。據稅務機構調查,她創辦的曉慶文化藝術有限責任公司自1996年以來采取不列或少列收入、多列支出、虛假申報等多種手段,偷漏稅款1458.3萬元。“劉曉慶稅案”成為2002年度兼具娛樂和商業丑聞兩大特性的爆炸性新聞。年底,由國家稅務總局辦公廳、《中國稅務報》和搜狐網聯手評選出的“2002年十大稅務新聞”中,此案名列第一。不過,后來發生的事實則比電影的情節還幽默。2004年4月,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對此案做出判決,劉曉慶的妹夫靖軍以偷稅罪被判刑三年,而劉曉慶本人未被起訴,她已在半年前被取保出獄,并拍攝了一部很爆笑的古裝電視連續劇《永樂英雄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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